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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-2沙彌念苦經

在廟上,真正同我談得來的只有這位參法老和尚,他老人家很照顧我,平常他不做事,年紀也大了,自己每天拜佛、誦經、作早晚課,因為他吃素,所以,他吃的小菜都會分一點給我吃。

 

說起來你們不要見笑,在我們家鄉的和尚是沒有吃長素的,差不多都吃葷,我們廟上340人就只有我師伯公、當家師與我3人吃長素;其他人出去,人家問他吃素或吃葷,他們都說:「我方便!我方便!」那麼我吃素就慘了,因為天天出去作佛事,吃素就成問題了,而且我那位師太的嘴最不留情了:

 

「我們這個小師父啊!要生西天,要成佛了!他裝模作樣的,還吃素呢!你們弄1塊『豆腐』給他吃,他不吃肉的!」他們吃肉是大吃大嚼,我在外面1塊豆腐拌醬油,每天都是這樣子。

 

17歲就這麼高了,20歲出家年紀又輕,衣服一換,和尚衣袍往身上一搭,大和尚的樣子就出來了,但實際上只是個小和尚。

 

出去作佛事,錢是從來沒有拿得到的,連念小經的錢也不是我的,都是我師公拿去,甚至連飯都沒得吃,因為天天有佛事,而且佛事都做到夜晚,主人煮點心給大家吃完才回來,那麼我吃素,當然就沒得吃了。廟內幾個小沙彌都是當家師拿錢給他們買東西吃,然後就到學堂讀書;可是,我同當家師是師兄弟,不是他的下輩,所以就沒錢拿。

 

晚上念經回來已經快天亮了,他們都吃過點心不餓了,所以都睡到天亮才起來準備吃午飯。而我以輩份來講,說上輩也不是,要說下輩也不是,怎麼好開口向師兄拿錢吃點心呢!那些上輩準備睡覺就對我說:

 

「不要睡了!把小和尚叫起來做早課。」

 

那些小沙彌可以睡飽了再做早課,而我跟著他們念經,晚上回來又要接著做早課,早課做完,那些小沙彌拿錢買早點吃,而我沒得吃,只好自己拿錢去買了吃,天天都是這樣子過的。

 

那麼想要做「小和尚」就要做份內的事,早上起床要先掃地,然後到師公房裏把尿壺、痰盂、字紙簍拿出來倒,再打掃房間;掃好了就拿水煙筒子(抽水煙的臺子)去換水,每天都要換水,而我又不會抽煙,還要替他們換水,水沒有弄好就吃到嘴裏去,那嘴裏就好難過,但還是每天要換。

 

還有每天要叫人起床,我還好一點,輩份越小的越可憐,到了初一、十五一定要禮拜長一輩的,可以說小和尚是最可憐的。

 

每天,那些上輩的起床時間都不一定,他們也不做早課,一堂焰口放完下來天都要亮了,睡覺睡醒了就吃中飯。可是,他們有一個好習慣,就是沒有一個起來不拜佛的;起來洗個臉,第一件事就先拜佛,小和尚就等他們來拜佛時,趕快叫一個名字拜一拜,這是每逢初一、十五都要拜長輩的慣例。比如臺北華嚴蓮社的「南亭老法師」,已經是670歲的人了,他的徒弟都是臺北有名望的人,但是,他還是要禮拜他師父——智光老和尚,而且對他師父恭恭敬敬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        

我們住在西場,可是廟上作佛事,通常是在10幾里外的「五揚」做。所以,我們廟裏有幾句口號:「要往西場,先跑五揚;跑了十五,再問齋主。」在西場出家,要作佛事,你的佛事就要到五揚去做;至於五揚有多遠呢?你走了15里後,才開始找齋主到底在那一家。

 

我們廟裏有一個規矩:在6里路內作佛事,一定要做完晚課才出去;6里以外必須趕到人家家裏吃飯,因為太晚了,所以就不做晚課,小和尚一定有這規矩。

 

出去作佛事,我們念的卻是「苦經」。我們家鄉,到了冬天是滴水成冰的,而且都是零下的度數,水滴還沒有滴到地上就結成冰了;可是,每天不管是起風下雨都要出門作佛事,從來沒有一輛車子可以坐的,都是用兩隻腳走到齋主家,佛事做完了還要走18里路才到家。

 

冬天三更半夜,走在空曠的路上,那種冷、那種苦啊!不是用言語所能形容的。可是,最苦的莫過於「小和尚打燈龍」,燈籠是我打,然而,照亮的卻不是我;我上面有師太、師公,他們也要出去作佛事,打燈籠是要照亮他們前面的路,我必須提著走18里的路,18里走下來,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,那種苦簡直無法形容!至今想起來,印象依然十分深刻。

 

下雨天或是大雪天都是滴水成冰,雨水打在身上,長掛子下擺都結成冰了,走在路上就開始在長掛子下前敲後打,將那些冰塊敲下來,打得腳都紅腫。

 

18里的路程都是從人家村莊裏經過,到了村莊裏,狗子是「一犬吠形,百犬吠聲」。

 

記得憨山大師講過這麼一回事:

 

「夜裏僧人作佛事回來,走到村莊裏邊,狗子叫得很厲害;一對老夫妻睡在床上,老太婆就對老公公說:『這狗子叫得這麼厲害,究竟吵個什麼嘛?你起來看看吧!』老公公說:『這個時候不用起來看了,只有兩種人才會引起狗吠聲,一個是賊骨頭,一個是經懺鬼啦!』」

 

所以,憨山大師說了兩句話:

 

「寧可蒲團靜坐死,不作人間應付僧。」

 

出家人是人天師、是人上人,非將相所能為,乃大丈夫之事;現在竟然被人家這麼瞧不起,看成經懺鬼!所以,我夜晚經過人家村莊裏就想到這兩句話,再想到自己為什麼出家,出了家整天趕經懺,又一個錢也拿不到,早飯還要自己拿錢吃,實在是違背了出家的本意,因而感到自憐自悲。於是我下定決心,一定要出來受戒,但是,我師公不准我出來受戒,他的理由是:「出家不滿三年,不准出來受戒。」第1年不准,第2年還是不准,第2年就是民國29年,如果那年冬季出來受戒的話,就同悟一、守成、妙然、成一在寶華山同戒。

 

現在的出家人,實在太愜意了,今天剃頭,明天受戒,後天就當和尚,再搖身一變就是大和尚了,沒有真參實學,更談不上吃苦。我們那時候必須要受苦、吃虧才能出來受戒,受戒後還不是大和尚,還要四處參學。

 

出自《煮雲法師全集》第九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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