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.緬懷煮公上人／慧深－普陀精舍的部落格

14.緬懷煮公上人／慧深

由在俗到出家，追隨上人三十年，平時很少聽到他老人家講什麼高深的理論，如果有什麼開示，也是語不驚人的平常道理，可是仔細玩味上人一生的舉止，卻在平凡中透著不平凡－－他把許多大德費盡口舌講解的平等無分別心的大道理，不著痕跡的實行於日常生活之間，而這些無聲的說法，如果不經一番觀察體驗，想來大家就只能看到他老人家推動念佛風氣的成就，卻無法看到他身居娑婆而神棲極樂的境界了。

常聽許多接近過上人的師友、學生、信徒，對上人的一句批評是「太老實」了，我却覺得師父「老實得不糊塗」。這就是我在家時親近了他老人家十年，要出家時還是選擇了老人家為我剃度的原因。要說老人家「老實得不糊塗」，由我的細心體會中鐵證如山，俯拾即是，現在只舉幾件做為例證。

記得二十四、五年前，國人的生活還沒有目前富裕，供養三寶的風氣還沒有目前普遍，如果那一位居士看到出家人，願意虔誠的請回家去供養，就很難得，再能夠烹調出幾道可口的素菜，更屬難能，因為那時一般家庭中如果吃素，也只不過是簡單的青菜豆腐而已。

在虎尾有一位伍老太太，因為她自己還有他的兒子和女兒都學佛，一家都是虔誠的佛教徒，雖然兒子只是糖廠的一個普通職員而已，但是他們寧可在日常生活中節省一些，每逢有法師蒞臨虎尾，伍老太太一定恭恭敬敬的請到家裏供養一餐豐盛的素齋，正好那時我在雲林電台當播音員，而且在電台主持了幾年「佛教之聲」節目，認識了很多佛教徒，所以雖然不是出家人，每次有人宴客，都少不了我做席上的陪客。

記得每一位法師對伍老太太所做的菜，每端出一道來就讚一次，讚得老人家很開心，恨不得多煮幾道出來，讓自己心目中很恭敬的師父們多吃一些。

有一次，伍老太太請上人應供，我也作陪，伍老太太不但親自下厨，而且做完一道就親自上菜，每上一道菜，總是站在那裏等上人嘗過以後，給個評語，可是上人總是靜靜的吃，伍老太太只得問：「師父，味道怎樣？會太鹹嗎？」「不會！」就是簡短的一句答覆，再上一道菜，伍老太太又問：「師父，還合口味嗎？」「不錯！」又是兩個字，再上一道菜：「師父，要是好吃，您要多吃一點，不合胃口，您要告訴我喲！」「我是吃很多！」伍老太太有些尷尬，我們幾個陪客更加著急，人家那麼誠意又那麼辛苦，師父竟然連一句讚嘆也沒有，所以有人趕快替師父讚嘆伍老太太菜燒得太好了，而師父仍保持緘默，就像在自己家裡吃了飯，抹抹嘴那麼自然，而沒有一點作客恭維應酬主人的禮貌。

吃過飯以後，大家喝茶聊天，伍老太太忙完了餐桌，也跑過來，陪師父聊天，她說：「師父，我這些菜是跟某某人學的，您常吃她的菜，您覺得我燒得如何？」我心裡暗中希望師父能誇讚老人家幾句，最少也讓人家覺得沒有白辛苦一場，想不到師父卻說：「如果她是一百分，你才只有六十分，再努力，再努力！」當時連我在內，許多人都覺得很窘。回家的路上，我想到每一位法師吃了伍老太太的菜，多少都會誇她幾句，唯獨師父給人家太難堪了，所以我說：「師父，您怎麼對老菩薩這麼說呢？」想不到他老人家卻以平淡的語氣答覆我說：「事實是如此嘛，大家都客氣不敢批評，那有進步？」

我當時也與大家一樣，大不以為然，事隔多年，佛書也看得較為多些，竟為自己在電台講佛法的而感到羞慚，不是嗎？我們吃東西都在好壞多寡上起分別，而我以後出了家，觀察師父吃飯時，總是不管菜的好壞，味道的美與不美，鹹淡的適與不適，從來都沒有批評過，也沒有挑剔過，而餐餐都吃得津津有味，使大家覺得「看到老和尚吃東西，好像什麼都很好吃！」

他老人家從來不在別人面前說一句自己吃飯穿衣時不起分別心，如果我們能細心的觀察，我們會發現有很多人道理說起來頭頭是道，可是吃起來挑三揀四，甚至於隨著自己貪著的東西，不知放逸到那裡去了，怎還記得食存五觀呢？好一個五觀若存金易化！真為自己的能說不能行感到慚愧。

再想想師父答我的一句話，語氣雖平淡，但在末法時代又有多少人講老實話而不以佛法做人情的？放眼天下，有多少所謂「大護法」雖然常在三寶門中走動，而家裏卻經營殺生，或諸如開旅館兼營色情行業、賭博業等不正業，而接受供養的僧寶，往往為了礙於情面又怕開罪了人，斷了財路，所以明知不對，而仍然一味恭維的，而師父在一生中却「得罪」了許多護持他的信徒，比如，有一位信徒，平時布施於佛門中的錢很多，她自認是大護法，所以隨意剪寺院的花和任意做主張拿寺裏的東西送人，在她的想法中，我布施的錢超過這些太多了，應該沒問題，但是師父卻毫不客氣的斥責，讓那位施主覺得難堪，師父卻說：「正是因為她布施了我一些錢，我才應該提醒他，不要因造業而墮落，我不能因為怕得罪他而不說，否則表面上是求福，實際上卻造業，怎得了？」好一個不將佛法做人情！為了讓眾生真正能消業，誰能體會那無情的喝斥！為了使你更進一步，誰又能體會那吝於讚嘆？

其次，說到上人心地的寛大：二十多年前，雲林縣某寺平時信眾稀少，後來因地方的信徒發起念佛會，並且請上人去講經，信徒因為有法可聽，所以來念佛會的人越來越多，該寺的住持為了希望能藉上人的力量吸收更多的信徒，就聘上人為念佛會的導師，希望上人經常駐在該寺弘法，上人慈悲的應允了。

後來該寺的住持，看到所有信眾都對上人很恭敬，甚至供養上人的東西都比供養她的豐富，一時淺見，沒有想到這些念佛會的人都是為親近上人而來，漸漸的態度倨傲，甚至於見面時視若路人，上人不但沒有生氣，而且在念佛會上宣布自己因為別處弘法事忙，不能再來領導，但是大家念佛要緊，絕對不能荒廢道業。上人離開後，信徒們都很憤慨，後來另覓民房，做為念佛會道場，任那位住持怎麼說好話，大家都不願去念佛。事隔兩年，上人再重遊舊地，念佛會的會友把上人迎接到新的會場，並且準備宴請上人，而以前用種種辦法想把上人逼走的那位住持知道了，趕到上人休息的地方，向他老人家道歉，並且要求老人家勸信徒再搬回該寺去念佛，當時很多信徒想到自己的師父曾受到很大的難堪，現在她竟然敢來求師父而給以顏色，但是上人却仍然和顏悅色的對她，並且決定接受她供齋。當時信徒們都很氣憤，師父卻說：「你們都是我的徒弟，你們準備的飯，我不吃沒有關係，現在人家已經認為自己不對了，我再不接受她的邀請，豈不讓人難堪？」他當時還要邀請幾個徒弟做陪，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陪他去，他還是自己去了！這是何等的氣度，又是現身說了一場沒有立題的慈悲三昧！

二十年來，我常追隨師父左右，發現他老人家接待信徒，從不以供養的多寡而有所分別，我曾親見無力供養而來求法的，他老人家可以滔滔不絕的談上半天，也曾遇到過很多有錢的信徒，恭恭敬敬的遞上厚厚的一疊鈔票之後，他老人家只簡單的打了個招呼，然後又自顧自看手上的書，讓那位信徒在旁邊兀坐。曾有信徒常常跟他老人家說：「師父，你這樣待人難怪你永遠沒有大護法！」他老人家總是說：「唉！你們叫我找什麼話來應酬呢？」他老人家在開示中讚嘆一些有修行的法師和居士是常有的事，可是在日常生活中，我卻很難得聽到他去奉承一個對他供養豐厚的人。貧富是法，他老人家在這上面就做到了「是法平等、無有高下」，而且不只是一次，數十年來都是如此。

師父在一生中，自己非常儉省，但卻在暗中幫助過許多無力求學的人完成學業，包括在家和出家的青年，而從來沒有在人前提過這些事，也不望受他栽培的人報答。

數年前，我由星洲返台，那時師父在鳯山蓮社辦了一個淨土專宗學院，收的都是大專畢業和出家的男眾，其中有一位在家眾的家長因為栽培了自己的孩子上了大學，而他畢業以後還沒有做事賺錢養親，就跑來研究佛法非常不滿。為了成就這位青年，除了供給他的費用之外，每個月還私掏腰包，滙錢給這位學生的家長，以成就他學佛之願，後來這位學生出家了，也是上人為他剃度的，由於他很有辯才，所以受具足戒之後就應聘到各地去弘法，法緣的殊勝，可以說所到之處座為之滿，萬人空巷，可是他在講席中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師長是那一位，反而說他是親近某某法師的，甚至於上人應聘到某地主七，而那位師兄也到該地去弘法，都沒有去探望師父，知道內情的人都憤恨不平，一直在上人面前說：「像他這樣的忘恩負義，不知道他到底懂什麼道理，弘什麼法？」上人卻一點氣也沒有，反而勸那位徒弟說：「你們不要怪他嘛，他總是在替佛教做事，這不就好了嗎？況且他到那裏聽眾又那麼多，怎麼能騰出時間呢？……」一點都不以他不尊重師長為忤，還替他打圓場，我想，這位師兄要是知道有師如此寬大仁慈，而自己卻沒有親近，也不敢在人前提名，現在應該痛哭懺悔無法彌補了。

這只是師父為人處事的二、三事，至於師父的修為，他老人家十多年來極力推動精進佛七，有很多人在打佛七之後，都說在佛七中得到諸如多年病苦無法治癒，而在佛七期中病苦霍然而癒或感佛菩薩放光等感應，有人詢問上人：「師父您領導念佛那麼多年，應該也有很多感應吧？」想不到老人家的答覆卻是：「我沒有見過佛菩薩，也沒有感覺到有什麼感應，我只知道老老實實的念佛而已，你們大概比我用功，才能有那麼大的感應！好好的再精進吧！」

又有一位研究佛學的居士請教師父：「請問老法師，在佛教八宗中，您是研究那一宗？」師父的答覆很簡單：「我只會念南無阿彌陀佛，其他的我都不會！」事實上師父一生做了很多弘法的工作，著作也很多，這豈是什麼都不會的人所能做的？

親近師父三十年，他老人家從來沒有拿起經本為我上一課，可是我卻從這些行止中體會了他老人家「善知方便度眾生，巧把塵勞為佛事」的悲懷。

師父在日，常常告訴大家，他是一個平凡的人，可是在他離開我們不久，我卻經歷了一件不平凡的事，數個月前，我病了，病得不得不去看醫生，那天下午有兩位信徒前後差不了半小時打電話來詢問：「師父，您的身體怎麼樣！」我說：「您怎麼突然打電話問這件事？」對方說：「我在矇矓中師公告訴我您病了，所以我不放心打電話來問！」我不禁為兩個地方的信徒竟然問同一個問題而愣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