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9.懷念仁者風範的泉兄--煮雲長老/虛閑
煮老圓寂已屆三週年了。
在這三年中,使我不能忘懷的就是要為煮老圓寂而表達我心中難過的懷念。
緬懷民國三十年時,我還是一個幼稚無知的小虛閑,那時我正十四歲。在當時棲霞律學院中是最幼年的學生,第一個叫我小虛閑的就是煮老(那時他名實泉)。其實那時他也不過二十三歲;因為他生得高頭大馬,身形魁梧,無形中在當時一班都是十幾歲的同學中,鶴立鷄羣似的,自以老大哥的姿態面對我們這班小傢伙。他口懷講故事的特技,所以深得我們愛聽故事的小傢伙的尊敬和愛戴。
棲霞山的田產不豐,而是一個掛單的道場,寺內還創辦了一所律學院。學院的學生以及常住的住眾聯合起來,也有一百多人,光是每月的伙食負擔已使常住捉襟見肘。尤其在抗戰後期的淪陷區,一日三餐麥麩粥,更是吃得每個人金睛火眼。生活雖是這樣清苦,律學院的環境倒是一所理想的讀書之處。有寬敞光亮的講堂,有明朗透風的宿舍。學生最多時候有五十餘人,更值得稱頌的是有一間藏書豐富的圖書館。師資中有擅長於佛教掌故的大本法師,享譽佛教唯識專家的覺民法師……。學院後面就是六朝名勝的舍利塔,再後有名聞中國石窟羣中的千佛嶺。環境之幽靜,風景之優美,敢說是全國佛學院之冠。因此生活雖然清苦得不堪想像,來院就讀的學生,經常來來往往有五六十人之多(可惜就讀的都不長久)。常住清苦,而就讀的學生更是潦倒困苦。就是寄一封所耗一角數分的平信,又要俟上幾個月以後才能發出。實泉兄在眾同學中更是苦上加苦的一名學僧。別的同學或者還有師長或朋友間中接濟,只有實泉兄據說是不願在鄉下趕經懺而偷跑出來的學僧,師長不津貼,朋友更是少有。零用錢沒有,衣單也不周全。記得第一年的冬天,在蕭瑟寒冷的冬天,其他同學課餘之暇去玩滾雪球,而他顫抖地綣縮在單薄的棉被中取暖。我一時不忍心,立刻脫下一件棉背心給他穿上。在我幼小的心靈裏尚不知什麼叫同情,老實說是希望他起身把昨晚沒有講完的西遊記,來個下回分解。本來穿在我身上已是寬大的背心,給彪形大漢身材寬壯的實泉兄穿上了,那副狼狽的小丑相,真的叫人忍唆不禁,笑也不是,哭也不是。
就在那年冬季裏(民國卅一年),有一天宏度學長對我說:「有幾個同學要結拜金蘭……。」實泉是老大,我是最小,算是老么。人數共有七個。出乎意料地把我拉進去,居然看中了我,我想這是我們老大哥實泉兄的美意。後來才知道結拜金蘭之好處真是太多了,七個人的感情也拉近了,相互照顧,相互勉勵。那時,我感到最大的好處是七人中有一位名叫寶持的同學,他在庫房當庫頭,每週有一次聚餐,食物的來源,由他供應。所謂食物,也就是由他向農場取來幾斤青菜,或是包心菜,拉雜地煮上一鍋羅漢菜,已經吃得我們每人心開意解,滿懷高興。
就在這樣意和同悅、利和同均的環境下,與實泉兄同窗了兩年,卅二年的春天我就去天寧了。
後來卅八年我在上海,和實泉兄異地重逢,他帶我去靜安寺見大同法師和在法藏寺的智忍同學(結拜中的老二)。在電車行程中,實泉兄告訴我現在南京法藏寺,是老五宏度兄在那裏做住持。他說:「我本來在普院山後寺當知客很好,人緣也不錯;衹是迫於老五叫我去南京協助他,我才離開這麼好的優差,去南京天天喝稀粥。」聽他的語氣,看他的表情,內心中對普陀山知客的優差,仍是耿耿於懷,戀戀不捨,而對犧牲小我協助友人的道義隆情亦表露無遺。
自這次晤面後,直到民國六十五年我來台灣,他在鳳山蓮社,我在佛光山,他常於弘法之暇來佛光山。每次駕臨,皆蒙上賓招待。開筵前總是不忘叫我這個小虛閑作陪客。我明白他的美意,要我叨擾沾光;事實上佛光山平時伙食,比起棲霞時,真可說已是上堂大齋了。
泉兄在台灣名震佛教界的,以精進佛七故事法師而馳名。他自謙在佛學院讀書少,因此很少講經,但他辯才無碍,尤以佛七開示中插入動聽感人的故事,寓以深玄的佛理,不失古來譬喻師的善巧方便。待人以誠,奉己精苦。想不到他就以忠厚誠實的仁者風範,掀動佛教界專修淨宗萬千信者的心坎。一生雖無大建樹,而精進佛七的精進功行,使每一參加佛七者感應昭彰,如應斯響。最後臨終一念依然在佛七期中往生,可謂死得其時,死得其所。一生以佛七精進聞名,亦以精進佛七而往生,其精進奮勇的毅力,至死不渝。圓寂後,燒出二百餘粒大小舍利,應是意料中事,徵知冰凍三尺,非一日之寒,自有其遠因也。
出自《煮雲和尚紀念專集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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